撰文/田哲榮(經典雜誌撰述)
攝影/黃世澤(經典雜誌攝影)
二○一○年十月十三日，一場發生在智利，全球矚目的世紀礦災終於平安落幕。三十三名被困在聖艾斯特班(Camp Esperanza)的金銅礦場地下六百多公尺的礦工，經歷六十九天密閉生活後，最終在第七十天陸續獲救、重見天日。振奮人心神蹟似的結局，絕對是世界礦災史上值得一書的佳話。
然而歷史上類似的地底礦災，無論國內外，結局往往是家屬、未亡人無助的哭泣。一九八四年，台灣不幸於同一年內，在台北縣土城、瑞芳、三峽發生三起重大礦區災變，導致礦工死亡人數達二百七十人。那是台灣礦業史上最黯淡的一頁，也是台灣礦業走向全面停產的轉捩點。
在此之前的近百年間，礦業始終是台灣由農業過渡到工業社會過程中，最具代表性的產業之一。
身處歐亞大陸與菲律賓海板塊交界帶的台灣，雖受活躍的板塊碰撞、造山運動所帶來的地震所苦，但上天也因此附贈許多地下禮物。這些值錢的礦物，包含金屬礦及非金屬礦，就台灣三大主要地質區及其礦物分布而言，北部的大屯山及基隆火山群，其火成岩富含金礦、銅礦、硫黃礦；北部火山群南邊的西部麓山帶地質區，其沉積岩中則蘊含煤礦、砂石、黏土礦；以變質岩為主的中央山脈地質區，則是有大理石、石棉、閃玉等礦。
礦產資源，常被視為最具體可得的國家資源，這些蘊藏在地殼中的岩體，或因價值連城，或因國民生活所需，而被開採、流通販售。像智利一樣的金銅礦脈，台灣北部的金瓜石不但有，而且早在日治時期即已開採，直到停產後的今日，仍有澳洲、美國等國的礦業公司亟欲洽談復採計畫。
清領早期，台灣北部尚未設官，吸引對岸關愛眼神的，就是陽明山上蘊量豐富、具軍事用途的硫黃。據說更早以前，洋人之所以東來探訪此島，就是東方有一黃金島的傳說所致。
山城往事，金光閃閃
台灣是否即為傳說中的東方黃金島？恐怕不得而知。但台灣確實因為地底旺盛的火成作用，蘊藏了不少金礦脈。中央山脈玉山附近、白洋金礦、金洋金礦、秀姑巒山旁、奇萊山、屏風山、卓社大山、碧綠山、南湖大山附近，都曾發現過金礦脈。但由於這些金礦位處深山，開採和運送成本龐大而開採受限。
今人熟知，曾大規模開採的金礦，是台灣北部基隆山兩麓的九份、金瓜石。看過電影《悲情城市》的人，或許對九份繁華的過往並不陌生。
有趣的是，從日治時地籍資料可知，當時「九份」指的其實是現在的金瓜石，而現在的九份當時則稱「仔寮」。「金瓜石」三字，最初只是位於九份的礦區名；如同現今的九份，當時被稱為「瑞芳」礦區。
不論地名如何隨時間更迭，這座山城的往事依舊光芒不減。一百年前的金瓜石，在日本實業家田中長兵衛的經營下，開啟了有聲有色的黃金歲月。在中研院博士後研究員張藝曦所著《孤寂的山城》中，一位金瓜石耆老曾描述到，幼年時遷居金瓜石的第一個晚上，令他印象深刻的場景：當時五歲的他，隨家人從雙溪沿著黑漆漆的山路行走良久後，突然看見眼前整座山城一片光亮，有一間間工廠廠房、大型機具，以及橫過半空運送礦石的纜車索道持續運轉，走過礦坑時，見礦坑不斷有人進出，巨型壓風機發出咻咻的運轉聲。在那個電燈尚未普及的年代，夜間的礦坑、廠房與辦公室因三班制的關係，總是燈火通明，而從日式宿舍區往下看，商店林立的祈堂老街也一樣照如白晝。
當年的金瓜石，人口稠密，生活機能一應俱全。沿著山勢等高線修築的橫向帶狀住宅群，彼此間以石階縱向聯繫，受地形限制，家家戶戶鱗次櫛比，全盛時期，七公頃的面積，竟也可以住上兩萬多人。
一九三○年代，金瓜石礦區的日籍員工包含家眷近萬人，聚落內日本小學、病院、神社、佛寺、木造黑瓦的日式宿舍、火葬場、墓園等設施完備，儼然是台灣當時頗具規模的日本移民村。
「當時台灣人和日本人原則上是分開住的，日本人主要住在金瓜石派出所附近，然後順著山坡一層一層往下，日籍監工、台籍監工、最後是礦工的宿舍。最下方勸濟堂所在的祈堂老街，即是台灣礦工聚落。」黃金博物園區營運推廣組駱淑蓉解說道。
即使在小小的山城體系中，矮了日本人一截，但由於公司制度健全、薪資穩定，台籍礦工比起山城以外的一般台灣人，仍相對富裕，物質上享受恐怕不輸都會，消費實力更有俚語「上品送九份，下品輸台北」為證。各住家中，有經消毒後的自來水可用，還備有冰櫃、電風扇等家電，號稱金瓜石「銀座」的祈堂老街上，雜貨店、書店、理髮店、西裝店、布料店、鞋店、茶室、撞球室等應有盡有，繁華盛景與鄰近的煤鄉平溪，彷彿兩個世界。
據說下工出坑後的礦工，不少人很在意穿著的體面，下班回家盥洗一番後，即換上西裝、皮鞋等時髦行頭，赴祈堂老街上的撞球間或茶室，去放鬆娛樂、打發時間，因此流傳有「日時全乞食，暗時全紳士」的諺語，反映出金礦區居民的富庶與日夜生活的反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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↑ 國府遷台後繼續開採金礦、銅礦，通往坑道的木造豎井後方，即是地名由來的「大金瓜」金礦脈露頭。(圖片提供/梁龍郎)
↑ 金瓜石獨具金銅礦脈，國府遷台後在水湳洞興建鍊銅廠，海灣因含礦廢水排放形成黃藍漸層「陰陽海」景觀。
↑ 台北平溪不僅「天燈」聞名，更是台灣重要煤鄉。全盛時期，全鄉人口八成以上投身礦業，早年為輸送煤礦建有輕軌台車，在煤礦停產後，成為觀光客緬懷歷史的時光列車。
↑ 一九九三年七月，太魯閣族原住民著傳統服裝赴立法院抗議，反對於花蓮和平設立水泥工業區。抗爭未果，水泥專區仍於隔年設立，各種汙染對原住民居地環境造成影響。(圖片提供/聯合報系)
↑ 夜間九份人氣仍暢旺，台灣礦區停產後紛紛轉型文化旅遊，希冀藉觀光客之眼，尋回往昔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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